十年树人 | 邱晓丹:溯经学之脉,开文学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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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十年光景,春风化雨。文珠的讲台上,一代代中文人以言传身教之姿,守望学问,滋养心灵。他们从五湖四海而来,将青春与热忱倾注于三尺讲坛,也在时光中沉淀下自己的教学生涯与心路历程。此刻,让我们聆听他们的讲述,回望十年共行的岁月,致敬每一份在教与学中静水流深的坚守。

本期采访教师

邱晓丹,华东师范大学文学博士,中山大学博士后,美国杜克大学、英国兰卡斯特大学访问学者,现为中文系(珠海)副教授。研究方向:经学、近代文学、现当代文学、创意写作、西方现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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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归览澄怀

Q1:在刚来我们系的时候,有哪些让您印象深刻的经历?

其实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刚博士毕业来到文珠做博士后的时候。当时看到海滨红楼,觉得它格外别致、富有视觉冲击力。记得当时系里同事告诉我这些楼将来会拆除的时候,我还觉得非常惋惜。如今那里已经建成了更加宏伟、现代、气派的新楼群,充分展现了学校的发展与进步。不过,在我心中,海滨红楼依然独具魅力——那一排长龙红色建筑,给人强烈的视觉印象,也是中大珠海校区记忆中独一无二的风景。

Q2:您从外校任教到今年回归,这段“走出去”又“回来”的经历给您带来了哪些新的思考和看法?您是如何看待文珠和珠海校区这几年来的变化的?

我博后出站离开文珠时,系办已经搬迁到海琴6号,因此系里的整体外观和环境在我印象中变化不大。但整个校园的面貌却有了非常显著提升。记得我出站离开时,珠海校区还处于大兴土木阶段,若海被填平了,校园给人一种建筑工地的感觉。而当我今年再次回来时,若海已经恢复成一汪碧水,校园环境焕然一新,格外美丽宜人。这种变化不仅是外观上的更新,也让我感受到学校的发展。

除此之外,我之所以愿意回到文珠,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就是这里的学术氛围始终保持着一种自由的气质,这在当下的高等教育环境中实属难得。许多高校的专任教师常常要在教学科研之外花大量精力应付行政的要求,静静从事教学科研变得极为奢侈。我自己在这方面有过切身体会。而文珠恰恰在这一点上做得非常出色。系里给老师们营造了一个真正尊重学术规律、鼓励教师潜心治学的环境。系领导具有现代大学治理的理念与胸怀,让老师可以安心专注于教学与研究。我认为这正是文珠最可贵、也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Q3:您在杜克大学和兰卡斯特大学的访学经历对您的研究有何影响?有哪些教学或研究经验值得我们系借鉴?对文珠建设“国际化、现代化、特色化”的中文系有何具体建议?

我赴杜克访学是在读博阶段,属于博士联合培养。杜克大学是美国精英大学。美国精英大学除了学术实力雄厚之外,还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资源极为充沛。杜克不收取访问学者任何费用,却提供极大便利。例如,图书馆资源可以不受限制地使用,打印、借阅等各类服务也都是免费的。更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杜克浓厚的学术氛围。各院系几乎每天都有学术讲座,只要前往聆听,就可以吃到免费午餐,从披萨、三明治到自助餐都有。我那个时候穷,虽然是以免费午餐为目的,听了许多五花八门的学科的讲座,但对开阔眼界也的确大有增益。这种学术生活的细节,让我深刻体会了当年美国精英大学的“学术共同体”是怎样的。现在大环境变了,情况可能有所改变,不过当年就是那样子的。

兰卡斯特大学我是去年去的,去时我已是一名成熟学者了。兰卡大学的学术声誉也很优秀。不过,与在杜克时期的学生身份不同,这一次我更多是以研究者的姿态跟他人交流。相较而言,我从学校本身获得的知识积累可能没有杜克阶段那么多,但在思想层面上,却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转折”。英国这段经历让我更深入地理解了西方社会与学术文化,也让我摆脱了许多对“西方”的滤镜,从而以更加自信、平衡的眼光看待自己的文化与学术水准。

如果要谈这些海外访学经历对我在文珠教研生活的意义,我认为它最大的价值在于让我有了直观可感的、不再停留于纸上谈兵的西方学术生活经验。这两段经历不仅让我在研究上有了更宽广的思考维度,也让我在教学中能够以更开放、更具全球视野的方式,引导学生思考问题。

文珠目前正稳步推进国际化发展,而“国际化”首先需要建立在对世界的立体的、理性的理解之上。我始终希望我们的学生能够保持这种理性的自信无需妄自菲薄、盲目崇外。中大的学生完全不必对国内外名校的“光环”感到压力,那些来自世界顶尖高校的学生,绝大多数跟我们一样,都是在学术道路上不断探索的普通人。真正的学术发展,不以学校排名为标,而是建立在平等、尊重与思想互鉴之上。

同时,我也希望同学们能够以谦卑、开放的心态看待来自背景普通的同行。真正的学术活力,源自多样性,而非封闭圈层。天赋与智慧并不被任何特定群体所垄断,创新与洞见诞生于开放心态、垂直深耕与跨界碰撞。事实上,从更广阔范围来看,生成天才数量最多的圈层是普通社会圈层。这不是说精英圈层缺乏能力,而是因为普通圈层的体量庞大,成才率即使比精英圈层低,其总量也是精英圈层没法比的。

总之,我希望文珠的同学们理解,真正的学术精神,既需要自信,也需要谦逊;既要理性思考,也要保持开放心态。无论在学术还是人生道路上,自大与胆怯都无法带来成长。唯有在平等、尊重与共享的基础上,思想的交流与知识的对话才可能真正发生。

二、问道由心

Q1:您的研究横跨经学、现当代文学乃至创意写作,这种跨学科视野是如何形成的?这些领域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内在关联 ?

对我而言,这些研究领域都是人生经历。我本科并非中文,当时有一个很单纯的梦想,就是想当作家。出于这种热情,我考研进了中文系。进去了才知道,那时中文系流行一句话“中文系不培养作家”。当然,现在情况已经变了。现在许多高校陆续开设了“创意写作”,不会再说自己不培养作家了。但当年的氛围就是那样的,所以我也不得不从硬着头皮开始做学术、写论文。

或许正因为我本科并非中文,没有受过太多中文系的学科训练反而成为了研究优势,我的研究视野比较大,脑子里的条条框框也比较少。读硕士的时候,算是正式进入中文系了,那个时候也是兴趣为王。我凭兴趣瞎探索,开始读钱穆。我当时特别佩服钱先生怎么可以把那么复杂的思想与学术讲得这么明晰晓畅,可以说我非常幸运,一入读经之门就“拜”了钱穆先生这样的老师,没有走过消磨人兴趣与意志的弯路。现在我对经学的看法已经脱离了钱先生的调和论兼偏宋明理学的路子,但经学兴趣是那时培养的。我的阅读一直以来都很杂,从来不局限于中国文学。中国文学里面涉猎最多的也不是现当代。早年基本是没有章法、全凭好奇心驱使地一顿乱读。那些阅读大多都跟我当时的课堂学习与学位论文没有直接关联,现在却成为我做学术的思想资源。

我这几年主要研究的是中国文学的现代转型问题。这个问题至今仍缺乏令人满意的答案。现在的研究主要在描述“什么是现代性”,比如现代观念、现代生活方式、科技发展、自由民主、个人主义等等。但这些讨论都没有回答一个根本性的问题,那就是中国文学到底是怎样从传统脱胎到现代的。因为,仅仅从文本中寻找“现代的元素”是远远不够的。毕竟,《诗经》中也有自由恋爱、个体反抗等等我们今天刻版印象里标注为“现代性”的东西,但我们不能因此说它就是“现代文本”。

在我现在的学术研究里,我早年那些漫无目的的阅读,就发挥了意想不到的“实用”功能。我被钱穆带入读经之门,广泛阅读过王阳明和许多经学著作,后来又追溯到两汉及孔子时代的原始儒家,经年积累下来对“传统”内部的思想逻辑与价值转向已经有了一点点浅薄的体会。我认为要真正回答“中国文学是如何完成现代转型”的问题,首先必须理解传统,只有看清传统才能说清楚它如何脱胎、演化为现代。而传统的主线,可以说离不开经学的思想脉络。

也就是说,我当年那些随性而为的阅读,最终成为我当时根本就没有想过的、也不知会不会从事的学术工作的思想根基。我之所以要在这里讲这个经验体会,是因为我希望同学们在做许多选择的时候,不要过度追求“有用”。因为“有用”总是目光短浅的。人一般只能瞧得清楚近处之用。长远之用,在现在看来往往恰恰是“无用”的。

至于创意写作,我常常自嘲是一个“被迫搞学术的女作家”。学术不是我的初衷,但是是我现在热爱的领域;而创作则是我最初的出发点。虽然没有成为专业作家,我也并不遗憾。我认为自己现在处于创作最好的状态——既依然保有创作的热情,又完全没有了试图靠创作去获得成功的焦虑。现在是非常自在、自娱自乐地写我的抽屉文学。我现在虽然是一个专业学者了,但我始终认为创作才是文学的根本。我没有学院派在很多时候会展现出来的妄自矜贵。我认为文学可以没有文学研究,但不能没有创作。没有创作,文学也就不再存在了。不过,好在中文系也在变。现在创意写作是二级学科了,国内高校逐步重视创意写作,无疑是中文学科发展的重要趋势。现在欧美许多高校的创意写作,体量已经占据它们文学系的半壁江山。国内中文系在这方面的发展还任重道远。我希望自己未来能在这一领域继续探索,把学术与创作连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