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树人丨吉云飞:文学教育是“活泼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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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十年光景,春风化雨。文珠的讲台上,一代代中文人以言传身教之姿,守望学问,滋养心灵。他们从五湖四海而来,将青春与热忱倾注于三尺讲坛,也在时光中沉淀下自己的教学生涯与心路历程。此刻,让我们聆听他们的讲述,回望十年共行的岁月,致敬每一份在教与学中静水流深的坚守。

本期采访教师

吉云飞,文学博士,现为中山大学中文系(珠海)助理教授。1993年生于四川内江。2011年考入北京大学,2015年参与创建北京大学网络文学论坛并担任男频主编。主要研究方向为网络文学,特别是网络文学的类型、生产机制和国际传播,兼及网络文艺和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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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1:在刚来我们系工作的时候,您遇到的最大困难和挑战是什么?

从学生到老师的身份转变。我读博时也当助教、帮导师带学生,但毕竟自己还是个学生。现在回想起来,我对师弟师妹们是有些苛刻的,尽管这里面有导师的要求:“我负责慈祥,你负责严厉。”这个“严厉”呢,很多时候会变成把对自己的要求强加给他们,说好听一点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但还是不太对。虽是想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分享出去,但人各有其性情、惯习乃至天资,我认为好的未必合适其他人。到文珠之后,我恐怕又变得过于宽容,总之是不太能平衡好。做个老师很难,做个好老师更难。其实我能为同学们做的很有限,如果能帮助你们在已有的基础和兴趣上走出半步,我就感觉做老师很幸福了。

Q2:请问您如何看待入职以来文珠和珠海校区的各项变化?

校区的变化有许多,我比较关注的是湖和鸟。隐湖之前有一种自然的美,有芦苇荡和候鸟,充满了野趣。以前我经常在上课前提前半小时去,待上二十分钟再去教室。

至于中文系吧,我倒不觉得它需要很大变化,也庆幸它没有什么变化。对一个新系来说,重要的或许是找到自己的风格,涵养自己的底蕴,最终养成独属于自身的气质。这几年我在文珠还是蛮愉快的。系里给了我挺大的自由和相对宽松的环境,我的时间精力基本属于我自己,不至于被各种各样的任务填满。这样的闲暇对人文学科尤为重要,真正有价值的研究都是从闲暇中自然生长出来的。

Q3:文珠从建系以来始终强调建设一个国际化、现代化、特色化、跨学科的中文系,您认为网络文学研究是如何回应这一理念?

文学教育、文学研究总要和世道人心联结在一起,它得是活的。如果它活着,那么刚刚说的国际化、现代化、特色化、跨学科就是自然而然的,是它的内在要求。

我从来没有在网络文学研究中去有意追求国际、特色、现代、跨学科,但你不得不去面对。比如中国网络文学的国际传播,我算是最早发现和介绍这一情况的。如果能为这个世界带来价值,那么一定会被世界所接受,这就是我理解的国际化。跨学科也是,我很早就在网络文学领域中借助数字人文,记得是在2017年。今天更不得不面对人工智能、人机协同等新情况,新媒介、新技术、新方法是摆在各个学科面前的共同问题。

网络文学作为当代文学,深深地扎根于当代人的生活,并随之脉动。特色、国际、现代、跨学科这些并不需要有意追求,只要面对现实的重大问题,不“躲进小楼成一统”的话,就避不开。

Q4:您认为AI对文学创作和网络文学生产有何影响?

AI是你们必须要面对的考验了。你们在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的时候就遭遇AI,它可能会写得比你好。对我来说,完全欢迎,有很多重复的劳动我可以交给它,它解放了我,让我有时间去做更有价值的事。

在文学创作和生产中也是如此。首先是很大的利好,特别对于顶尖作者,获得了一个有力的助手。像查资料,AI可以做得很好,也可以提供思路和灵感,尽管未必适用。总的来说,70分以下的工作都可以做好,你就可以专心做70分以上的工作了。另一方面,对许多可能被AI取代的作者来说,是生存危机,但也未必不是好事。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有趣的事可以去做,何必非要搞文学呢?如果真的非常热爱,做一个纯粹的读者或单纯享受写作的乐趣不也很好吗?

AI当然带来了一些问题,番茄小说在今年初就遭受了AI文的冲击。番茄的签约机制之前基本是无门槛的,没有人工审核。目前AI写长篇还不行,短篇还凑合。这些AI文也不需要写太长,二十万字就够了,虽然每本赚的不多,但胜在批量生产。这对平台的生态造成了破坏,作者面对的竞争压力大了,读者也被推送低质的AI文。

不过AI作为一个工具,当下更多不是用在创作,而是在算法推荐,是用数学的纯粹性来应对人类选择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它在超大规模的内容分发上有绝对优势。对网络文学,以后可能会有一个明确分野,大规模的中底层内容由算法推荐,小规模的头部作品才是人机协同甚至是纯人工判断。

Q5:您在文珠开设网络文学课程或者其他课程,是否有改变您对教育和研究的认知?

对我来说,教育一方面是“我得到过,所以我分享”。我大学时遇到过很好的老师,当然还有很多已故的伟大导师,我从他们那儿得到了太多,所以有义务把这些分享、传递下去。另一方面,我也从学生那里学到很多。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生活经验和生命经历,在和你们的交流中我总能得到新鲜的刺激。这也是教育的一大乐趣。

我做网络文学研究,根本原因是它有价值。而且种种机缘巧合吧,发现并传递它的价值变成了我的责任。说句大话,我觉得有些东西目前非我不可。要是哪天网络文学不能吸引我了,或者我能做的做完了,自然就不做了。不是“为了研究而研究”。

Q6:在您与学生的互动中,有没有什么事情让您特别感受到网络文学研究的代际影响和价值?

“代际”在我或许不太重要,关键是一代人所处的世界是否发生了大的变化。古典社会整体变化慢,你就看不到代际间有明显的差异。现在总强调“代际”,是因为现代社会一直在高速变革中,有些年甚至还在加速。但你得看变革背后的原因和实质。在我看来,90后到00后的变化就恰好没那么大,都算“网生一代”。

Q7:值此系庆十周年之际,您有什么话想对文珠学子及未来将要来到文珠学习的新人说?

要对文珠学子乃至未来的文珠人说点什么,实在让我有点惶恐。我不太喜欢对着不确定的对象发表什么“意见”。对具体的人,要是了解他,或许还能尝试给点不一定管用的建议,但也时常担心会适得其反。对素未谋面的人,更觉得似乎无此必要。

这个问题倒是让我想起一件事。我和硕士导师邵燕君教授以正式师生身份第一次见面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就冒出一句鲁迅的话——“年轻人找什么导师”。(注:语出鲁迅《华盖集·导师》)。当然不是原话,意思倒是那个意思。邵老师自不在意,但当时的我确实非常失礼。现在却有点想转赠给各位同学,现实中的师长固然有其陪伴与指引的意义,但不必将“导师”的角色过度神圣化,求学之路,从来不是单向的“指导”,而是双向的探索与共鸣。你最好的老师,更多是那些“死去的伟大灵魂”——从经典里、到已故的大师那里去学习吧。如果非要确定的说些什么,大概就是,大学学习归根到底是自学,是你自己的事。